【编者按】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教育大会上强调，要深入推动教育对外开放，统筹“引进来”和“走出去”，不断提升我国教育的国际影响力、竞争力和话语权。中欧法学院努力发挥“国内-海外联合培养”的优势，担当培养涉外法治人才的使命，搭建起一座连接中国与欧洲法律学术、文化交流的坚固桥梁。此次推出“赴欧行记”系列栏目，源于中欧法学院双硕士研究生丰富多彩的欧洲求学之旅。他们深入欧洲，沉浸于国际法的专业学习中，在知识的海洋里奋力遨游。在紧张的学习之余，他们以敏锐的视角捕捉欧洲的点滴，将自己在欧洲的生活经历、所见所闻，化作一篇篇生动的记录。这些分享饱含着学子们真实的感悟与深刻的体验。希望通过这个栏目，能让更多人了解中欧法学院学子的欧洲之行，感受他们在留学道路上矢志刻苦学习的人文风范、勇对困境昂扬的精神面貌、奋力创新创造的坚定步伐，为广大读者开启一扇了解欧洲学习生活以及中欧法学院办学成果的窗口。
俞悦，中欧法学院2023级双硕士，2024年9月至2025年1月赴德国汉堡大学学习，2025年2月至2025年6月赴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学习。
城市画像——两座“他人之城”
本次研学的上下学期，我分别在德国汉堡大学和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度过。奇妙的是，从这两个国家里，我竟分别看到了与中国相似的影子：德国有着类似中国的“内卷文化”，行事风格严谨高效；意大利则有着与中国相类似的浓重家庭观念，且乐于在餐桌上分享美食。
汉堡印象
汉堡像是一座在模拟人生游戏里搭建的宜居城市，明亮的，紧凑的，崭新的。如期而至的公交地铁，标准样式的市政厅与教堂，港口密密麻麻的起重机群。人们会在宽敞的剧场觥筹交错、笑盈盈地挥别散场。路上是疾驰的自行车，树林间徐徐漫步的是油光滑亮的宠物狗，公交车上是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夫妻、慈眉善目的老人，以及穿着得体、精神饱满的上班族。
犹记初见汉堡，恰逢金色深秋，整座城市温暖而友好。我爱那种湿润的水汽，即使在最冷的日子也令我感到舒适，仿佛置身熟悉的故土，像鱼的皮肤受海风氤氲而展开。和室友合租的小屋温暖、实用，干燥的暖气片是无需担心着凉或衣服受潮的底气，明亮的落地窗随时播报着窗外的落叶、雪景与路过的小狗，床铺又大又柔软，陈设虽然简单，但也幸福。
我曾在一个半分钟下雨半分钟放晴的古怪日子里，登顶汉堡市中心的圣尼古拉教堂，也参观了教堂底部的空袭纪念博物馆。站在教堂顶端眺望——德国第一大港口、居民区的红墙绿顶、每一座其他教堂的塔尖尽收眼底。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这座如今祥和安乐的城市也曾遭受战争的苦难，这些如今落满金叶的街道也曾满目疮痍。正因是战后重建，汉堡才拥有了今日的崭新。这是一座安放着历史的现代都市。
汉堡大学以星期为周期的快节奏课程进度，让我深感预习的重要性——若无提前准备，很难在一周结束后对大量的课程内容产生系统认知。一学期的课程总量又实在算不上轻盈，这对我们的中期、期末梳理复盘能力又是一重考验。不过，在预习与复习之间，我也享受来自各国的同学们共同创造的活跃课堂氛围，不同的教育背景碰撞出多样的思维火花，教授们也倾向于先肯定、鼓励同学的想法，再深入分析，这样的授课方式也引导着我进行深度思考和积极参与课堂。除了必修课外，汉堡大学还将同学分组并配备助教老师，助教会根据每个单元的课程内容，进行小班化、针对性的讲解和答疑，与教授的授课内容互为补充，帮助我们更好地消化知识。
汉堡大学与远眺之下的汉堡港
“欧洲私法”课堂现场
博洛尼亚印象
我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抵达汉堡，也在一个同样美丽的天气里离开，带上全部家当，只身搭上前往博洛尼亚的小飞机。经过一个学期的异域生活，我早已没有初到汉堡时的紧张，更多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从容与松弛。到达的第一天租房合同还未生效，那就去青旅暂住一晚；刚到新家又遇上没有热水的难题，热心的房东一边邀请我去郊外的家中洗澡，一边招呼丈夫和姐夫帮忙修理水管，她年幼的儿子还将自己的宠物蛙介绍给我……尽管我们各自说着英语和意大利语，但人类最朴素的善意，从不需要语言作为媒介。相较于汉堡，博洛尼亚古老得多。如果你喜欢柱廊结构的纵深感，一定会立刻爱上这个地方。意大利的夏天，阳光似乎永不谢幕，穿梭在黄红相间的古老建筑间，让路人都染上几分慵懒的惬意。
博洛尼亚随处可见的风雨廊
开学典礼后与新同学共游小镇
散落在这座历史小镇各处的博洛尼亚大学，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大学。同样经典配色的土红色砖墙，让人一下子穿越到城邦的故事里。而砖墙内，却是采光极好、绿荫环绕的现代化教室。我选修了反垄断法、监管法与汽车法。反垄断法的Pietro Manzini教授令我印象深刻。他曾任职于欧洲法院和欧盟委员会，不仅理论功底深厚、实务经验丰富，而且特别善于寓教于乐，总能用最简单的案例、最生动的语言，四两拨千斤地将晦涩拗口的反垄断法知识化繁为简，让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将知识纳入清晰的体系化框架。期末考试时，我也惊喜地发现自己已在潜移默化中真正掌握了这门课程的核心内容。 Manzini教授是我最喜欢的教授，也是我心目中博洛尼亚大学法学特色的缩影：既注重理论体系的基础，又兼具创新务实的教学风格。
监管法课堂现场
博洛尼亚位于意大利的中北部，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北上可达米兰、都灵、多洛米蒂山脉，南下能至佛罗伦萨、罗马和托斯卡纳平原。知道周末有这样丰富的周边游选项后，日复一日“上学-做饭”的平淡生活，也变得充满期待。春夏时节的博洛尼亚生活，总让人觉得生活有无限盼头。
赛中求学——研学生活的锚点
出国前，我再次报名了Vis Moot国际商事仲裁比赛，半是出于激情——想要弥补去年在港赛Vis East Moot未上场的遗憾，半是出于自我督促——用一个带有长期目标的任务串联起可预见的“松散”欧游生活。无论是否因“东亚人不敢放松”的心态影响，这种紧一阵松一阵的生活节奏，确实让我的学习更高效，消遣时光也更显珍贵。
于是踏入一条无法回旋的溪流——人是可以踏入同一条河流两次的。只是这一次，我更清楚自己期待的和需要做的是什么。我不再是在水中被无措地打湿，而是能从容地任水流起伏，心波动又复静，即便历经崩溃、怀疑，终会回归平静、获得成长。学习上的进步是润物无声、细水长流的，就在一次次被压力逼得喘不过气又挺过去之后，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感觉自己焕然一新，更上一层楼。
而我未曾预见的是，在这段旅程中收获这样多的真诚、善意与友谊。我们参与的第一场赛前赛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举办，伊斯坦布尔大学法学院的同学们对中国文化展现出浓厚的兴趣，还热情招待我们游览城市。在那里，我们还结识了来自意大利的帕维亚赛队，并受邀参加了他们首次主办的赛前赛，受到独一份的住宿资助。也是在帕维亚，我们赛队首次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让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我们赛队的实力。我不知道该如何用英语向他们解释“缘分”，但我相信他们也感受到了与我们冥冥之中的连接感。
伊斯坦布尔市景
在伊斯坦布尔与意大利赛队共进晚餐
在帕维亚与澳大利亚赛队交手后合影
帕维亚赛前参赛队伍合影
最终在决赛举办地奥地利维也纳，我们没能迎来期待的结局，但我仍想珍藏这段回忆——全世界法学生由一场盛事齐聚一堂，围绕同一个问题交锋、闪耀。我由衷感谢当初鼓起勇气报名了这次比赛的自己。相较于去年在东部赛区的经历，在欧洲学习期间打比赛需要更强的自驱力。我们按照自己的节奏去安排训练，通过更温和的方式鼓励彼此，劳逸结合。另一方面，赛场外的高强度全英文社交互动，促使我不断突破舒适圈，与来自各国的参赛选手交谈，口语能力得到了显著提升。
终有一日，我会忘记仲裁庭的提问，但将永远记得维也纳当晚绚烂的火烧云，与并肩作战的队友
还记得当时每次比赛季的心情：出发前的紧张、抵触，比赛中途的投入、比赛结束后的恋恋不舍。可能是比赛的内容与非母语社交都太难，需要全身心投入，而这种全情投入激发了身体与脑力的极限，才让这段经历像“兴奋剂”一般，令人难忘、上瘾。
其实，文化交流与碰撞或许不需要宏大叙事，而只从普通民众细小而可爱的生活碎片里窥见一斑。在伊斯坦布尔聚餐时，意大利赛队对我们边吃甜品边吃主食的行为感到震撼，而我们则坚定高举“咸甜永动机”的大旗。他们对主办方提供的披萨简餐耿耿于怀，不住吐槽这种融合改良版披萨是对正统披萨文化的背叛，要在帕维亚比赛时“为披萨正名”。后来，他们真的带我们去吃了心目中的“正宗披萨”，松软醇香的饼底，恰到好处的配料。我们吃到扶墙而出，仍记得从第一口到最后一口的惊艳。
不同国家的队员在帕维亚品尝意大利人眼中的“正宗披萨”
与伊斯坦布尔大学法学院的同学们合影
回国后，伊斯坦布尔大学的朋友欧露来北京交换，我们再次相聚，就这样在彼此熟悉的土地上，用当地美食招待远道而来的朋友，温暖又幸福。那一刻，我对“人类命运共同体”有了实感——原来友谊可以跨越国界，连接起两个遥远的地方。
回国后，带土耳其同学吃北京涮肉、买汉服
认识自己——一段铸就独立的历练
留学生涯教会我最重要的课题，是“与自己相处”。在这个因语言与文化隔阂难以深入交流，又有太多琐事需要自己处理的环境里，所有的思考都被放大，于是我一次次面对内心的矛盾，也一点点看清真实的自己。
对于地球上的人来说，太阳即是时间的指引。出国后，我对太阳存在的感知更为强烈：跨时区飞行是在追赶或抵消时间，跨时区交流是在轮流借用太阳。每当窗棂被晨光照亮，我们的一天便开始了；每当天色暗去，属于我们的24小时又堪堪用过。也正因此，我更加珍视太阳，也更懂得珍惜时间。
全面接管自己的生活后，最直观的感受是“时间被挤压”——需要同时处理烧饭、洗碗、采购等多件琐事，这才发现，从前总有人为我节省了这些时间成本。而真正当家后，我对生活的触角变得更广阔而敏感。每日买菜、烧菜、吃饭、洗碗、清理灶台与房间的流程，给人一种宁静的秩序感。“事已至此，先吃饭吧”不再是一句玩笑话：吃饱了才有力气面对困难，规律的作息才能储备足够能量继续生活。当不同食材变成精心烹饪的菜肴，当胃里满是暖意，当流水冲刷掉锅碗的油污，很多焦虑与不顺的思绪也被抚平了。带着平静的心境再去处理事情，往往事半功倍。
出镜率最高的几道菜
做饭时，双手双眼只为面前的食物所固定，所有的烦心事暂且搁置一旁。在这份难得的专注里，心也得以与自己对话，很多纷乱的念头如流水般淌过，不知不觉间，心绪也逐渐清明。于我而言，做饭也不再是简单的填饱肚子，而是能够滋养身心的“生活禅”。
在被课程、考试、论文和比赛等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时，我对自己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不要辜负自己。自己定下的ddl便完成，自己许下的心愿便尊重并执行，我不再拖延、压抑需求，不再“下次一定”。正是在这一次次的自我尊重与满足中，保持自我的感知与判断。
这段经历也让我不再惧怕新的挑战。在这个每天都有新状况的环境里，我慢慢学会从容面对一切问题，相信自己作为成年人的解决能力。出国前，我不敢想象自己要独自处理办签证、租房等诸多事务；起飞前，我不敢想象自己要只身前往地球另一端；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是否有足够心力同时完成课程学业、半年的高强度备赛和毕业论文撰写；搬到意大利前又不敢想象要处理退租、独自搬家到完全陌生的城市等一应事宜；比赛开始前，更难以想象自己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上场将会面临些什么……
但这些事情总是如期而至，如潮水般将你淹没，却又转瞬即逝。无论是顺利解决或痛苦折磨，它总会到来，也总会过去。而你终究会从中幸存，迈向下一片水域。以往的磨难不再可怕，以往的成绩也不再如记忆中那般耀眼。在一波波浪潮的打磨下，你会变得更圆满、更通透，也更自足、更平静。我也逐渐掌握做自己“生活引领家”的诀窍：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与其在依赖与等待中焦虑内耗，不如去做那个主动行动的人。从买票、订房、报名比赛、规划旅行，到每日计划、挑选菜谱、采购做饭，每一次“自己做决定”，都让我感到自律的力量：每一步脚踏实地的行动，都有着雷霆万钧的重量。
欧洲情结的满足——一场师出有名的心灵出逃
还记得初中时和好友在图书馆翻阅各种油画集，那时就对欧洲的艺术环境心驰神往，高中历史课更加深了我对文艺复兴时期文化遗产的好奇。但我从没想过，自己有机会暂停“社会时钟”，用一整年的时间沉浸在异域文化中。这次研学终于让我圆了多年以来的“欧洲梦”，我感到安心又满足。
我想，去欧洲拜访百花大教堂、古罗马斗兽场、帕特农神庙，就像外国人来中国必登长城一样——跨越千里，只为亲眼见证：地球另一端的文明神迹真的存在，那是渺小人类留下的伟大痕迹。
我在丹麦皇宫外看到火烧云在运河燃烧，与车灯、楼房的倒影交织成缤纷的绚烂；在冰岛漫长的黑夜里穿行，只为在短暂的白昼里，见证蓝冰墨土的狂野异世界；我在春天拜访罗马的博尔盖塞花园、托斯卡纳的丝柏田园、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庄园，看人类的古迹与自然的新生相映成趣；我在巴塞罗那登上临崖而建的植物园，在塞维利亚凋谢的苦橙花与勃发的蓝花楹里感受最先到来的夏意，在塞纳河上夜游行船、在博物馆间穿梭摄魄；我在夏天看到了最爱的两支乐队演出，与陌生的异国人欢呼合唱起舞，共享纯粹的快乐……我的脚步从北到南，下湖泊上高原草甸，用眼耳鼻舌和全身的细胞问候这片截然不同的天地。
丹麦:哥本哈根
冰岛：雷克雅未克
在不同国家间规划行程，不仅让我享受了美食与美景，沉浸了解了各地风土人情，更培养了我的决策力和行动力。从零开始做攻略、出游，我逐渐轻车熟路。出行时，一个行囊就可容纳全身所需，航班是廉价的，精神却是富足的。我对行程了然于胸，从容地沉浸在每一段体验里。
接触越多，我越发现：每个国家的人民其实都一样，都在为了平静的生活和偶尔的小确幸而努力求学或工作。无需带着胆怯或轻视的心态，只需以平等的姿态，不卑不亢地交流、相处。除了心理上的固有偏见，语言不通或许是表达自我的最大障碍，但走过十几个说着不同语言的国家后，我发现人类的表情和肢体动作竟如此共通——你的礼貌、善意、从容，就是通行各种文化的最好名片。只要你愿意交流，大多数人也会尽自己的所能给予友善的回应。
如今，在无法启程的日子里，我总会记得24岁的自己——曾在举目无亲的地方，那样真诚、勇敢、热烈地活过。这段记忆与成长会替代那时的自己，永远陪伴、滋养我，成为往后人生里珍贵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