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传来江平逝世的噩耗，虽然有思想准备，但仍然难以接受，这样一位属于法科又不仅仅限于专业领域的大写的知识分子，就这样，在这个严冬离开了我们。江老师对我的恩惠，犹记心田，与江先生的交集交往片断，历历在目；老爷子慈祥硬汉般的形象，深刻脑海。

我虽然不是江平老师的亲弟子，但一直阅读他的作品，关注他的行迹，称呼他为老师。第一次见江老师是新世纪初在法大的一次研讨会。后来还曾因公务登门拜访，受到江老师伉俪的热情接待。到了2006年，当他得知浙大接受光华基金会捐赠并成立光华法学院时，主动给我来电话说“太可喜可贺了”。当我邀请他出席光华法学院成立典礼时，他二话没说，欣然答应。记得当时他是第五位致辞，在大会上作了激情澎湃鼓舞人心的演讲。我当天的日记作了这样记录：“今晚，容纳一千多人的紫金港小剧场座无虚席，走道两旁都站满了师生。……8点，在全场师生经久不息的掌声中，我们迎来了前来祝贺的八方来宾。江平先生的演讲令学生们振奋不已，掌声如潮。……”之后在北京的学术活动中常见到江老师，后来在他80大寿纪念会上，还很亲切认真地与我交谈，问询人才引进失利的情况以及我辞离院长岗位后的情况。他与郭道晖先生和吾师李步云先生是挚友，所以在一些会议上经常见到“法治三老”联袂出席，令人感动而振奋。江老师多次出席李步云奖的颁奖大会，就像李老师的“铁杆”一样互动、帮衬和助威。他90大寿时，我正好在国外，于是让我妹妹和妹夫替我出席，向江老师致敬。最近，虽然能陆续从他的弟子赵旭东、商文江、龙卫球等友人处了解江老师的健康状况，但总是怕打扰他而没有亲面请安，甚是遗憾。可他老人家的慈祥硬汉形象常常会萦绕于脑海心间。

近年我在阅读和写作百年中国法科知识人的过程中，不断想起江平老师。前几天一收到新出炉的拙书《法科知识人》样本，就想到要寄给他，把他的名字与郭道晖、李步云老师备注在首列。可是时间不等人，江老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江平先生从现实人物变成历史人物，他也融入百年法科知识人的行列。

从历史人物中我看到了江平老爷子的身影，也从江平老爷子看到了历史人物的道行。历数百年中国法科知识人群体，成败交错，瑕瑜互见，显隐交替，忧喜参半，悲欣交集。但是，正如其中少量的历史人物值得我们记住一样，江平也必然成为我们记住和怀念的一位特殊重要的法科知识人。这些法科历史人物都是从现实转变成历史，又从历史反射回现实。从江平身上既可以看到中国百年法科知识分子相同或相似的的身世命运和思想事功，又能看到他与当代法治演进的同步变迁，与当代法科教育的薪火传承，与当代政治变幻的曲折纠缠，与世界文明进步的同频共振。

多年来一直敬佩江老师，治学兼顾广度和精度，为人兼修胸怀和认知，行迹兼持静思与行动，问政兼融批判与建设。最难得的是江平先生的勇气，这种勇气，正是康德所谓的“有勇气运用理性”，并且如余英时所言，有勇气在“一切公共事务上”运用理性。

作者：孙笑侠，浙江大学法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