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久前,中国政法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孙鹤应邀为千年皇家寺院——河南省巩义市石窟寺题写匾额和楹联,揭幕后受到文博界专家和众多参观者的关注和好评。
石窟寺建于北魏,现存佛像7000余尊,是我国首批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它与龙门石窟同时期开凿,以北朝、唐、宋等历代皇家寺院的特殊身份,拥有世界一流的精美造像及唯一完整的《帝后礼佛图》等皇家礼佛群雕而著称于世界艺术史。但该寺大雄宝殿匾额及殿前楹联历经千年变乱,1900年后不复留存。
巩义市文物部门和石窟寺负责人了解到孙鹤曾为其他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题写楹联,不仅所撰内容有文化内涵,其书风亦具有文人书卷气,故特邀其为石窟寺题匾撰联。孙鹤也将其视为修德的吉缘,乐而为之。她表示:“我很忐忑,这是一份社会责任。愿尽学人之责,不负重托。”
美术文化周刊:现在各寺院常见到的大雄宝殿匾额多为赵朴初先生所题。你此次为石窟寺题匾撰联,应该是有史以来女性书写大雄宝殿匾额的第一人。接受这一任务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孙鹤:石窟寺是一个宗教场所,但它很特殊,不是指望香火钱来养的旅游景点,而是一个文物系统的研究机构。在挂上我的字后,我才知道,当初省里、市里的领导和文博专家考虑过集字,比如用弘一法师、郭沫若、赵朴初、启功先生的字,要集的字倒是都能找到。弘一法师没有在这儿活动过,跟石窟寺没有渊源。赵朴老写得好,但不是为这儿写的。启功先生已经过世了,也不是为这儿写的,不能用章。后来还是决定请现在的人题写,前提是一定要经得起考验,不要行政上的人。有人提到了我的名字,说看过我给别的国家级重点文物单位撰写的楹联,说我的字“没有现代感”,和流行的书风不一样。
接到这个任务,我感到很意外。在今天书法的环境、社会的环境当中,按常规的做法,不得找名人来写吗?我不是名人。不得找大师来写吗?我更不是大师。后来他们说,文博界见过名人,见过好东西,这件事他们非常慎重,研究决定由我来题写。
我深知,题写大雄宝殿匾额对身份、声望、素养的要求是极高的,我很荣幸接受这个特殊任务,但我不是为创纪录做这个事。匾额挂上两个多月了,我还是很忐忑,因为这一挂等于是接受全世界参观者的长期“检阅”。
美术文化周刊:这次共写了几副楹联?楹联内容也是由你撰写?写寺院楹联对书体有何要求?
孙鹤:写了两副联、一个匾,三种书体。大雄宝殿匾额和楹联包含了对整个石窟寺历史沿革、历史地位及佛教精义的总结。“大雄宝殿”四字匾额(长2.9米,宽1.5米)用颜真卿楷体写成。石窟寺初建于北魏,不选择魏碑字体有三点理由:第一,石窟寺虽然初建于北魏,但北魏在文化上是中国历史中没有太大建树的时代,而唐代是中国历史上文化最发达的时代;第二,唐代书法成就极大,颜真卿楷体在中国书法史上楷体排序第一。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理由,颜体楷书结体宽博,气象雄峻,有庙堂之气,非常符合大雄宝殿建筑的精神主题。
两副楹联内容是我撰拟,分别是:“十方净土礼敬如来观自在,三世先觉证成禅慧定人天。”“妙相非相涵养菩提思向善,即心即佛度脱生死求圆融。”(均为长2.9米,宽30厘米)前者是草书,体现行草宗法魏晋的风貌;后者是隶书,融合了汉隶和汉简的意味。书写时我用的是七尺纸,一气呵成,并没有刻意追求什么风格。
题写楹联,不仅仅考验书法的技巧,这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楹联拟得要有文化味和禅意,还要叙述大殿的沿革,更要有佛教本身的精义。所以,用七个字实在难,就用了十一字的楹联。寺院需要一个文字介绍,我把楹联内容做了详细的释义。我能够体会到人们对于文人书法和文化场合的选择是有要求的。
为寺院撰拟楹联对作者是一种考验,考验你的文史知识,考验你的书法技能,考验你的学问境界。有人从石窟寺回来说:“这些匾额、楹联不像是后人挂上的,而像建筑物原有的一部分,有种天然一体的感觉。”听到这个评价,我很欣慰,这比得什么奖更开心。
美术文化周刊:你多次去石窟寺周边考察,当地的造像题记用字有何特点?在和文博界的交往中有什么启示?
孙鹤:巩义离洛阳很近,龙门石窟名气很大,石窟寺知名度相对低。我常去石窟寺,看过大量造像题记,字体风格和龙门石窟完全不一样。它是单刀奏石,书写意味极浓,用字也不是后来规范化的楷书,表现了那个时期从山西过来的鲜卑族人入主中原之后对于汉文化的认识和表现。前不久,我在一个黄河流域出土文献国际研讨会上的发言和论文题目,就是以巩义石窟寺造像题记为例来说明黄河流域在北朝时期的用字和书法风格,并和龙门石窟进行了比较。康有为说,龙门二十品里“方笔极则”,根本没有提石窟寺,这个提法是不全面的。
现在是一个失去古风的年代,我跟书坛没有多少交流,但是我从文博界专家的人身上,从这件事的前后交往中,看到他们身上可贵的精神。再加上我本科是读历史的,有一门必修课是考古,我有一点被启蒙过的基础,对文物、考古有一种情结。我做文字研究的时候,只信赖第一手资料。“文革”期间,中国有一段非常不堪的学术史,很多大学被砍掉,很多研究停滞了,唯一没有停滞的学科是考古,是文博界的研究,他们认真踏实的工作作风令我非常钦佩,所以我对他们的态度非常看重。
多次考察石窟寺,多有感怀,曾作诗一首,写照心迹:“月近中秋分外明,伊洛映带山岚兴。心香一炷奉山寺,云涌风动心不惊。”作为文化的高端和重镇,文博界对我青眼相加,我感到很荣幸,因为文博界具有的眼光和立场不代表社会普遍的价值观,但是代表了中国文化、学术的高度。有幸为石窟寺题匾撰联,于我是一份社会责任,愿为文化传承尽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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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