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育韧性 抵御风险

中国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2023届毕业典礼致辞

亲爱的同学们：

你们好！

祝贺你们，经过数年的学习，你们终于毕业了，从军都山下，小月河畔，你们即将走入社会。临别之际，满满的不舍。作为老师，终归要跟同学们啰唆几句，作为最后送给大家的礼物。

2023届的毕业生们，我亲爱的同学们，你们是最特殊的一届。你们2019年9月份入学，彼时还没有疫情，但是2019年底后，疫情暴发，直到2022年底，疫情“乙类甲管”宣告解除。这些意味着，你们四年的大学时光有三年是在疫情之中度过的。金鱼脑只有14秒记忆，但你我都不是金鱼，我们都对疫情的伤害记忆犹新。疫情是一种大规模的社会性风险，这场风险过后，很多人都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 PTSD）。即使那些表面看起来谈笑风生的人，内心深处其实也可能是千疮百孔。作为和你们一样对社会风险感同身受的我，今天，我特别想对你们说，你们一定要培育韧性，抵御风险，保护自我。你们也可以把我今天的致辞作为创伤后的心理修复。

亲爱的同学们，在你们的课堂上，你们经常听老师们各种“风险与法律规则”类的课程，所有这些课程，都是以类型化的风险为前提而展开的。比如，信息安全的风险与法律规制，网络暴力的风险与法律规则，互联网金融的风险与法律规制，食品安全风险及其法律规制，等等。事实上，你整个大学期间所听的任何一门课程，在实质内容上，都是在解决各类风险。这也不奇怪，因为，法本来就是定分止争与化风止险的规则。然而，无论何种风险与规制课程所讲授的哪怕是耸人听闻的风险，都比不上你即将踏入社会后如同大模型带给你的可能是“涌现性”的风险及其不安全感。尤其是当下，全社会正处在疫情过后一切仍在复苏的过渡期，在这样一个特殊时期毕业的你们，我亲爱的同学们，你们殊为不易。你们在校的时光基本是在疫情中度过的，线上学习的因而掌握并不牢靠的知识可能你也快忘光了，你们可能相互之间认识和了解都还不充分。现在，社会却急匆匆向你们招手。你们可能还没有从上一次风险中疗愈，却不得不步入社会，迎接各种不确定性及其风险。为此，你们一定要学会培育自己的韧性，以抵御社会的风险。

世界变化莫测，风险随时发生。按照风险学家贝克的理论，风险日益成为当今社会的重要结构特征。少年时期臆想的万花筒般的世界，以风险社会的真实面貌残酷地出现在你们面前。你我都不曾预测疫情会消耗我们三年的时间，也不曾预测俄乌战争不但会爆发而且持续至今，更不曾预测人工智能的飞速发展会告诉我们何为“时代抛弃你的时候，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在当下，这种变化和风险一部分是技术带来的，比如，GPT的横空出世使得人们对未来人类何去何从产生了极大的不安定感；而另一部分是政治带来的，地缘政治局势紧张，“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感受到了某种‘政治性抑郁’”（记者陈洋，《南方人物周刊》2023年第4期，第61页）。尤其是，当今世界技术和政治相互作用，技术风险演化为政治风险。比如，我国芯片制造业在关键技术上尚未突破，面临着“卡脖子”的技术风险，而国际政治的复杂局势，又使得“卡脖子”的技术风险进一步扩大并转化为政治风险。凡此种种，无不加大了现在的年轻人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不安全感。

毕业后的你，当然要学会竭力避免风险。对于这一点，古人早已教育过我们，比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现代人也都学会了避免风险，比如，健康人不去疫区之中。不过，我认为，对于你们来说，更重要的是要，培育韧性以抵御风险。

什么是韧性？我认为，所谓韧性(toughness)，是人们遭受挫折后不屈服的力量，此所谓百折不挠(perseverance)；也是人们被风险打击后反弹的能力，如同皮筋被拉扯后的回弹力(esilient)；更是人们将失败转化为继续前行力量，乐观向上的精神力（optimism）。韧性天然带有自我修复性，它是一种内生力量，具有强大的生命力。你要多多锻造你的韧性，在社会风险对你的生活甚至你本人不断的冲击中，你要学会尽快治愈自己，满血回弹，回到那个充满活力的你。有了韧性特质的你，如同游戏安装了“锁血挂”，在英雄的血量被扣到最后一滴血时，无论受到何种攻击，血量都不会再降，换言之，你都不会被风险伤害。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告诉我们，生存下来的也许不是最强大的生物，也不是最聪明的生物，而是能够适应环境变化的生物。而韧性，正是使得我们适应环境变化的特性。因此，韧性，是生命力的代名词。

如何培育韧性？我认为，年轻的你们，要学会给自己植入韧性的DNA。风险来临，就当它是一场挫折教育，挫折过后，愈挫愈勇。抵御风险，需要外部和内部两种机制。外部机制，是国家和社会的风险防范制度；内部机制，是我们每个人自带的风险防范特质。外部机制固然重要，内部机制不可或缺，后者帮助我们内生性地抵御风险，这种抵御，有时候效果更明显。这个内部机制，就是要有意识地训练和培养自己的韧性，以抵御风险。

如果你有足够的韧性，当风险冲击后，便能从危机中寻找到生机，最大化地降低风险造成的损害，不至于被风险席卷走你的一切；如果你有足够的韧性，当风险发生后，你便能迅速调整身心的状态，回到“出厂设置”，以不变的初心拥抱未来；如果你有足够的韧性，当风险过去后，你便可以尽量缩短“疤痕效应期”，如同网络那样重新更新你自己，迅速迭代升级，用新的热情拥抱自我；如果你有足够的韧性，毕业后的漫长人生，就会如同你手里的手机，开关由你，自在把控，从而你会获得人生最终的自由。浙江莫干山盛产竹子，那里的竹子分石竹、毛竹和淡竹，但是，人们用得最多的是毛竹，因为它柔韧度高，可以做成各式各样的家具。毛竹的生命因韧性而质量倍增。有韧性的生命，才能实现质效的统一。

然而，韧性不会天生就有。在培养你的韧性时，要克服恐惧和脆弱两种情绪。

你要学会不恐惧。恐惧会冲击韧性的韧度，或让韧性偏离稳定生活的中心轴。经常有人忧心忡忡，对于一些可能发生的大的社会风险莫名担忧。恐惧会使人胆小如鼠，并严重影响到正常工作和生活的稳定心态，如此一来，韧性的韧度当然会大为降低。比如，新冠之后下一次冲击人类的疫情将是什么，世界会不会发生大的战争，下一次大地震的板块将在哪里，地球会不会毁灭，如此种种，令他们寝食难安。这样的风险谁都难以预测，它们类似于刑法中“抽象危险犯”中的危险，对于这样的风险，建议你不要去恐惧去害怕。对于你所不能控制的风险，你的恐惧和担忧除了给你造成心理负担，对于风险的防范和抗击来说，没有任何作用。对于“具体危险犯”中的风险，诸如你明天的出行路上会不会有交通安全的风险，出去旅游会不会感染疾病。这样的风险，建议你也不要害怕，做好你能够做的防护措施，尽到你能尽的风险防范义务。至于结果，管它哩。希望你在心态上在情绪上，永远不要“自陷风险”自我恐吓。

人生的经历多了，你就会明白，没有谁可以完全避免风险，风险也只不过是漫长人生中的必修课。现代社会的人们享受了太多科技发展社会进步带来的红利，诸如通讯的秒速化与“千里江陵一日还”出行的便捷化，地球变得越来越小……但是，时代在给人们发放社会进步的红利的同时也在伴随性地发放风险。世界这般的充满风险，而你我又是如此这般渺小的个人。既然如此，莫如报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它去的心态，自由安定地活着，告别对外在未知风险的恐惧，着力培养自己内在的韧性，做一个打不死的小强。任何时候，都来那么一句，I’ll be back，如此一来，你的韧度将会大为提升。至于当风险真正横亘在外面面前时，你不妨保有一种“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心态，能绕过去就绕，能躲过去就躲，实在不行就和风险来一场正面硬刚，只要你不被风险打到，一切都可来日方长。

你要学会不脆弱。脆弱是韧性的反义词，有韧性的人都具有坚强的特质。脆弱是缺乏生命力的表现，crisp，如同薯片，轻微外力，就会粉身碎骨。人不可以像薯片一样脆弱，而应该像牛筋一样有韧性。牛筋是一道美味，但其实，如果没有火的助攻，牛筋永远不会向人们的咀嚼妥协。人们之所以这么喜欢吃牛筋，正是因为它历经久火炖煮之后颇有嚼头的韧性。人类又何尝不是如此哩。其实，人们都不喜欢和太过脆弱的人打交道，“玻璃心”让人防不胜防，过于脆弱的人本身就是他人眼中的风险，而且是一种持续的、大家避之不及的风险。不要因为一场风暴就折断了飞翔的翅膀，不要因为一场挫折就不再斗志昂扬。风险是锻造器，它理应把你我锻造得更为强壮，风险不应该成为摧毁剂，一点风险就把你我给毁灭了。经历多了就会明白，没有谁能一生平和安逸，所有的宠辱不惊，不过都是风险和挫折捶打之后沉淀下来的性情。

人的生命力无比顽强，人类的发展史就是人的生命不断冲破风险的历史。当下的你我活在这个风险社会，一个重要的秘诀就是，要懂得如何控制风险来临时你我的情绪力量，而不是被这股力量所反制。能够经过风险的侵袭安然无恙，心态稳定，精神乐观，继续深爱这个充满风险的社会并前行的人，是真正的英雄。要用社会的风险，来拓宽自己心胸的承受力，来降低风险过后的次生风险。你要相信，所有的风险和挫折，以及所有让你愤愤不平的事，最后都会变得云淡风轻。陀思妥耶夫斯基告诉我们，人是一种非常富于韧性的动物，什么都能适应。既然如此，从薯片变成牛筋，也不是不可完成的任务。面对风险，你一定要有一种身在其中，同时又置身事外的能力，这正是生命韧性的表现。

好了，我亲爱的同学们，培育韧性，抵御风险，希望未来你们的人生平安顺遂，无风无险，安乐祥和。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亲爱的同学们，再见了，再次祝你们毕业快乐。

欢迎你们有空时常回校看看。

内容来源：《法治日报》2023年6月21日，第9版

http://h5epaper.legaldaily.com.cn/content/20230621/Articel09002SR.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