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教师和学者,在席志国的生活中,他还扮演着很多角色——走下讲坛,他是学生们的家长,也是同学;离开书桌,他是法律的传播者、国家法治的谏言者。课堂之外,学术之上,席志国不是天才也不是斗士,他以独有的方式坚守属于自己的法律哲学。
法学教育是正义的乘法
席志国今年的债法课开设在明法楼308教室。
课室不小,上课后却坐得满满当当,走道中间还摆满了同学蹭课用的板凳。一个上午,他要上满两大节,也就是五小节的课。因为有上下课的同学出入,两大节课之间的308门口非常拥挤,但却有序,要进教室的同学安静地让开一条通道,等教室里的同学离开再进去。
这样首先满足选上课的学生的座位需求,大多数蹭课的同学则要坐板凳的举措,是席志国的无奈之举。在班级微信群里,他也曾多次向同学们表示了歉意。但即使排了座位表,席志国的教室里的学生也不见少,依旧是座无虚席。课间的席志国端起水杯,见有学生上前,又将水杯放下,去解决这些年轻的大脑中迸发的问题。席志国的课堂火爆,与此同时他想教授给学生的远不止民法知识。
席志国的“好说话”在学生中是出了名的。只要没有课程或科研任务,席志国会出席学生邀请他参加的每一个讲座或沙龙。学生因为创新项目或毕业论文来找席志国时,他几乎是有求必应,课后与学生讨论问题直到食堂门口的情况也时常发生。
在“最受本科生欢迎的十位老师”颁奖典礼上,席志国把这种关怀叫做传承,“因为我的老师和老师的老师都是这样做的,我,也要像他们一样去做。”他不愿自己是一个下课便扬长而去的、高高在上的教师,正因为曾感受过老师的温暖,席志国深知这种关怀对学生的重要,“如果他的老师拒绝了他,他当了老师以后也会拒绝学生的。”
但日后成为教师的学生毕竟是少数,席志国不仅希望能把“关怀”传承,他更希望“正义”可以被传承。而这份“正义”的传递正是他作为法学教师最深的愿望。
“如果自己当法官,我一辈子写一万个案子,只能行使一万个正义。但如果我是一个老师,培养一万个学生,每个学生实现了一万个案子的正义,那又会是多少正义。”这是属于席志国正义的乘法,也是法学教育的应秉持的正义乘法守则。
“不拘一格地去学习”
今年七月的夏季小学期,席志国并没有闲着,不过并非忙于授课,而是听讲。德国民法(一)、(二)是分别由两个德国教授开设的为期两周的课程,这两门课席志国无一缺席。因为教室小,大多数时候席志国都坐着小板凳在教室的后面,和慕名来听课的学生坐在一起。
“老师不一定就比学生强吧?不一定跟学生坐在一个课堂上就没有价值和意义吧?”席志国笑道。在他看来,学习就应该是不拘一格的,收获新知的喜悦比什么都令人满足。
但不拘泥于形式并不意味着技巧和捷径,反而是更多的黑夜长路漫漫求索。
进入法大后,席志国很快就确立了自己的目标——做一名法学教师。目标明确,他的大学安排就非常简单:考上研究生,然后考上博士,“没有再想别的,就在这一条路走下去”。
在90年代末,全国有民法硕士点的大学只有五六所,中国政法大学是其中一个。当时法大的民法研究生计划招收13人,7个自费生,6个公费生,席志国的目标便是法大的民法学公费研究生。席志国的同学中不乏中国法学生的佼佼者,教学资源也比现在少得多,“教学楼ABC段,其实就一栋楼拐了个弯。然后图书馆只有一个,资源非常少。我们学习就限制在这么一个地方。” 席志国回忆到。当时对研究生的要求也不同于今天,对课外阅读的要求极高,如果没有相当的阅读积累,不能够对你所报考的领域深刻了解,在考研时便无法胜出。“(考研)很苦。我唯一的优势就是努力。”席志国制定了极其严苛的作息,五点起床占座自习,晚上熄灯后,再点起蜡烛继续学。没有娱乐,没有节假日,这就是席志国大学生活的日常。
除了对法学知识的汲取,席志国也不忘完善获取知识的工具。德语和法语是席志国在大学时期学的二外。法语是他在大学本科学的,本科生院没有外语系,席志国便坐班车去海淀听外语系的法语课。读博士时,席志国开始学习德语,不限于为博士生设置的二外选修课,席志国还利用周末去北京外国语大学报德语班“加餐”。
直到今天,席志国仍未对自己松懈,但作为一名父亲,他还要照顾家人,教育孩子,学习的时间免不了少了些。回忆起大学时代全心浸泡在课堂与图书馆的日子,他有些怀念,“那个时候不需要考虑这些,一切时间都去学习。”
“为万世开太平”
成为一个法学教育者不是席志国步入大学后才确立的目标,这从他的孩童时期便初见端倪。席志国出生在内蒙古的一个小城,小学时他开始对警察和教师这两个职业钟情,一个惩恶扬善,一个教书育人。考上法大后,席志国找到了一个更适合自己的位置,法学教师。既是法律职业人,又是教师,这对他而言再理想不过,所以,成为一位民法教师之初,席志国对自己的定位就不只是一个教育者,更是一个法律人。
席志国对民法的情有独钟要追溯到他的第一堂债法课。
当时法大的民法课程安排和现在一样,先学民法总则,之后才是债法。刚刚接触民法的席志国有些懵懂,民法总则的期末考试他只拿了76分。但下学期李永军老师的债法课重塑了席志国对民法的认识。“那时李老师的课堂里面水泄不通,像演唱会一样。”描述当时的债法课,席志国还用了“盛世”这个词。李永军老师的人格魅力使得课堂火爆,也在悄然改变着讲台下一个少年的命运。那一年的债法考试,席志国拿了94分,是老师所能给出的最高成绩。法学世界被李永军老师擦亮,前路对席志国不再是一片迷雾,他的心中逐渐明晰。
民法的精彩在他面前铺陈开来。在席志国心中,民法是所有法律科学中最具科学性、发展得最完善的学科。上溯自两千年前的罗马法,涵盖了世俗生活几乎所有领域,民法的古老与广博让席志国着迷。但与魅力相携的往往是挑战,民法的逻辑性、哲思性,还有庞杂的知识体系都在考验着一个法科生的专业水平和知识储备。席志国被民法的魅力吸引,但却是民法所能带来的挑战激起他的热血。尽管选考民法面临淘汰的风险极大,席志国毅然选择了这个撞进他心底的学科。
最近席志国正在参与一个法大版债法草案的起草,他称其为一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儿。在法大的民法学者眼中,法律科学要求有一个统一的债法,但这并不为今天的中国法治所采纳。“但五十年后,法大的东西会被承认。”席志国认为,经典的事物是要为历史所认可的,不是为眼前的东西所决定的。他谈论着债法,谈论着民法典,像将军谈论着下一场战役,铁马金戈,不以山海为远。
央视一套《今日说法》有时会邀请席志国去录制节目。有人批评过,说法学教授应该专心做学术、专心教书,不应该拍节目上电视。与这些舆论恰好相反,席志国非常重视节目的录制,“这么高的收视率,说明它对中国法治宣传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没人可以正确地评价案件,或是评价错了,会使老百姓对法律的理解走入误区。”所以席志国一般会在节目上选择一些有争议的,容易被人错误评价的案子来讲解。录制节目不是为了收割掌声,也不是攫取名利,“我要去实现一个‘拨乱反正’的目的。”他说。
国家的法治建设、国民的法律意识是挂在席志国心头的两件事。在准备赠给学生的《法律行为论》扉页,他写下张载的句子,“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万世开拓太平之基业,这样心系疆土的壮怀与使命感,席志国从不曾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