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堂跌入地狱
我在苏联学习五年期间是不可能回国的,公派出国的纪律就是如此。五年思念故土和亲人之情可以想象。为了能早一年回国,我还把原计划六年完成的学业五年内完成,回国前几天真是夜不能寐,心情激动地喊道:“啊,祖国,我回来了!”没想到祖国等待我的是不到一年以后一顶冷冰冰、沉甸甸的“右派”帽子!
多年后有人问我,一生最难忘的经历是什么?我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一生最刻骨铭心的是划‘右派’的经历!”当火车压断小腿的时候,那个血淋淋的极限伤痛,终究是一时的,而划“右派”后“撕心裂肺”的那种极限的精神伤痛,却前后折磨了我22年!
派去苏联留学之前就告诉我们,我们是要作“母机”培养的,我们也有了心理准备,回国后要去作“母机”用的。要作“母机”当然是去高等学校。毕业前使馆教育处也征求本人的意见,我也表示愿意去高等学校,这样,我就分配到了中国政法大学的前身———北京政法学院。
我在1956年底带着桂冠回到学校,自以为步入了“天堂之门”,从此可以步步高升万事如意了,没想到1957年给我开启的是“地狱之门”,我一下子从天堂跌入到地狱!
我到北京政法学院报到后不久,就被抽调接待苏联司法代表团,所以真正到学校,已经是1957年初的时候了。
在北京海淀区坐落的八所高等学府当时称为“八大学院”,都是很简陋的。北京政法学院连个像样的大门都没有,所谓的街道仍然是土路,但它确实是培养政法专门人才的高等学府。
1957年的春天,党开展了“整风运动”。整风运动的宗旨,是帮助党整风。所谓整风,当然是指去掉不良作风,去掉共产党的坏作风。整风运动一开始就是“揭露问题”,号召大家“向党提意见”,尤其是针对官僚主义、宗派主义提意见。官僚主义是指共产党掌握政权以后,有些人脱离群众,养成官僚习气,做官当老爷;宗派主义,是指共产党掌握政权以后,有些人不能和非党人士平等相待,以老干部自居,以功臣自居。当时的整风运动,主要是要人民对这种现象进行揭露批评。
整风运动开始时,是很和风细雨的,主要是通过座谈会形式,听取教职员工对党委的意见。当然大家都很谨慎,给党委提意见,更多还是提希望。
整风运动座谈会方式冷冷清清,发言不疼不痒,于是没过多久,就开始轰轰烈烈的大鸣大放阶段了。
我的一张大字报
随着大字报的大鸣大放,“自由论坛”也出现了,任何人都可以在上面发表议论。当然,在“自由论坛”上发言的,大多数都是学生,教职员工中只有少数人在上面发言。
奇怪的是,出现了这么多出格的东西,却没有见到学校领导的有力制止,哪怕是一点点的内部表态。相反,上面还是希望我们继续大鸣大放。甚至也有学校领导对我表示,希望我也积极投入这场整风运动,帮助党改正缺点。
后来学校里大字报越来越多,言论也越来越尖锐,有人甚至说学校整风没有整起来,是因为有党棍控制着学校,打出了口号“党棍滚出去”。所以当时院党委领导,也希望像我这样刚从苏联回来的教职工积极参加整风运动。
在那种形势下,大家都天天搞整风,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参与其中,生怕被形势抛下。当时我也很积极,于是也开始琢磨写张大字报。根据大家反映,由于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高校的职称评定工作是停止的,以前是什么职称,现在快十年了,就还是什么职称。具体到北京政法学院,就有差不多二十个人,还是1949年之前评定的讲师、助教,连副教授都够不上。于是,1957年5月31日晚饭后,我们住在二号楼和三号楼的一些青年教师聚在一起议论,大家纷纷表示也要写张大字报,表示我们青年教师的意见。讨论到最后,提出了五条意见,大家推举我主持并起草大字报。大字报共有五个方面内容:
第一、认为学校整风不力,应当在党委领导下成立“整风促进委员会”,帮助党整风;第二,认为学校的问题揭的还不够,中层干部都不出来揭发,要求中层干部带头帮党整风;第三、认为群众反映了一些问题,但真相究竟如何,没有下落,应当就一些重大问题成立专门的调查小组,弄清真相,公布于众;第四、老教师中有一些在肃反中,由于肃反扩大化背了黑锅,应当予以澄清、道歉;第五、现今的工会选举不民主,是自上而下的指定,应当实现工会自下而上的民主选举。
写完大字报后,我们就开始征集另外一些青年教师签名。许多人都毫无保留地签了名,共有20位。我是第一个签名的,当然最后也就成为了这张大字报的主谋。
第二天清晨,我们将大字报贴在了三号楼门前。因为这是青年教师的第一张大字报,又有二十人签名,这张大字报非常引人注目,引来了很多人看。北京政法学院党委书记刘镜西,也专程来看了我们的大字报。看完后还夸奖我们,说大字报写得不错。
原文链接:http://www.legaldaily.com.cn/fxy/content/2011/06/08/content_2726546.htm?node=20780